劉夢溪:如膜妄心應褪凈 夜來無夢過邯鄲
來源:人大新聞網
劉夢溪,1941年生,原籍山東,生于遼寧。1966年畢業于中國人民大學語言文學系中國文學專業。歷任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中國文化研究所所長,《中國文化》暨《世界漢學》雜志創辦人、主編,北京大學比較文學與比較文化研究所兼職教授,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專聘教授、文藝學學科博士生導師,中國華夏文化研究會學術委員,中日韓東亞比較文化國際會議(常設)執行理事。著有專著《論陳寅恪的學術創新與研究方法》、《漢譯佛典與中國的文體流變》、《王國維與中國現代學術的奠立》、《傳統的誤讀》、《中國現代學術要略》、《紅樓夢與百年中國》等,主持編纂的《中國現代學術經典》(35卷,1997年)獲中國圖書獎;主編的《中華文化通志藝文典》(10卷,1998年)獲國家圖書獎。
“弈棋轉燭事多端,飲水差知等暖寒。如膜妄心應褪凈,夜來無夢過邯鄲。”這是錢鐘書先生在1957年往湖北探望其父錢基博時所作的一首詩《赴鄂道中》,劉夢溪先生的書齋名“無夢齋”,便是取其中“無夢”二字。先生對此解釋說:“取此兩字,倒并不在求取一夜安睡,而是希冀自己在學術研究中了無掛礙,恬然自適,無所羈絆。”藹然敦厚、平易近人的劉夢溪先生正是如此在他的學術之路上淡然地前行著。
知識的渴求者:“雖愚必明,雖柔必強”
劉夢溪自幼就對書籍有著特殊的興趣,也正是這份對于書籍的熱愛,對于知識的渴求,為他日后潛心于中國文化的研究打下了深厚的學識基礎。
童年時代,對劉夢溪影響最深的書籍是《三字經》《論語》和俠義小說。《三字經》的語句短小精悍、朗朗上口,其中蘊含的深厚的中華傳統美德在句句誦讀聲中印刻在了劉夢溪年幼的心上。幼時的劉夢溪也常常背誦《論語》《孟子》等經典,成年后的他不禁感慨“當時的《百》(家姓)、《三》(字經)、《千》(字文),《語》、《孟》的啟蒙,對我日后進入中國傳統文化,有著鋪墊預熱的作用” 。
凡是與劉夢溪先生接觸過的人,總會被他謙遜和善的態度中所透出的凌然正氣所折服,這樣的性格氣質與他年輕時期與俠義小說的接觸不無關系。小時候,劉夢溪的父親便為其講述《小五義》、《大五義》、《大八義》、《小八義》、《三俠劍》等故事,里面滲透著的打抱不平的英雄主義和正義精神,對他性格的形成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而同時,俠義小說中的這些道義精神,也使得他對中華傳統道德有了更加深刻、更加切近的體會。
升入初中之后的劉夢溪,更加顯現出了對于傳統文化的熱愛之情,尤其是古代詩詞與散文,基于這份發自肺腑的真切喜愛,他發奮苦讀,背誦了《唐詩三百首》、《宋詞三百首》、《古文觀止》等眾多古代詩文。少年時代的劉夢溪盡情徜徉于中國詩詞的優美韻律中,流連于古人文章的簡潔典雅中,在這里,他收獲了真正屬于自己的文學的美麗。
隨著年齡的增長,劉夢溪開始接觸外國文學,歐洲十九世紀文學成為了高中階段的他的心靈家園。托爾斯泰、屠格涅夫、巴爾扎克、雨果、羅曼羅蘭、普希金、拜倫,這些或是浪漫或是現實的作家作品,為他打開了另一扇關于文學的大門。
成名后的劉夢溪依舊對閱讀有著深深的熱愛,他常常會把某一本書重讀多遍,以期可以對它有更好的理解,“學而時習之”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好的體現。提起閱讀,劉夢溪先生臉上便洋溢著一種滿足、一種期待的神情,他渴望的閱讀是閑適的閱讀,是不帶功利心的閱讀。這樣的讀書,獲得的不僅僅是知識,更是一種身心的放松與愉悅。
正如《中庸》所言 “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劉夢溪先生之所以在學術上取得如此深厚的成就,與其個人的天分密不可分,但更多是緣于一種對于知識汲汲以求的態度,一種對于學問刻苦鉆研的精神。
正是憑著這份對于學術的認真與執著,劉夢溪先生在1966年從中國人民大學語言文學系中國文學專業畢業后,繼續著對于文學、對于中國文化的研究。他由早前的紅樓夢研究轉向了聚焦近百年以來中國的思想學問、文化傳統與歷史人物,以獨特的學術視角論說王國維、陳寅恪、馬一浮等現代學術大師,并對費孝通“文化自覺”和“美美與共”思想進行了深度的詮釋。
1996年,劉夢溪先生主編的“中國現代學術經典”叢書由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叢書選錄清末民初以來中國現代學者著作,收錄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等人計44家35卷,合為當代出版史一大奇觀。他以6萬字篇幅的《中國現代學術要略》作為書前序言,點明編纂叢書是為“祈望能夠梳理出現代學術史上那些具有恒在意義的東西”,在中國文化界引發了學術波瀾,其影響至今仍然深廣。
“深研中國文化、闡揚傳統專學、探究學術真知、重視人文關懷”是劉夢溪先生學術研究的宗旨,在當今學界日顯浮躁的大環境下,他在學術研究中所秉持的堅守與獨立,愈見難能可貴。
文化的弘揚者:“信仰不在彼岸,而是在此岸”
晚清以來的中國,文化傳統出現了大面積的流失。而傳統之所以有力量,就在于民眾對其的信仰,缺少了信仰的傳統,終究是脆弱的。如何重建這份對于中華傳統的信仰,劉夢溪先生正為此付出著堅實的努力。
文本的經典閱讀在劉夢溪先生看來是十分重要的。國學作為中國的固有學術,有先秦諸子百家之學、漢代經學、魏晉玄學、隋唐佛學、宋明理學、明清樸學等等,要了解其博大精深的內涵,離不開對于經典的閱讀。中華傳統文化主軸的價值理念,主要在“六經”,其精神指向正是當下所缺乏的信仰。《師說》有言“師者,傳道、授業、解惑者也”,然而現代的教育已經很少涉及“傳道”,民眾空有知識,卻找不到精神的家園,這正是回歸經典閱讀的至關重要所在。
“就個人修養而言,閱讀經典本就是使閱讀者經歷一番文化濡化的過程,它在潛移默化之中改變著一個人的氣質。當大多數的人都發生氣質的變化,一個時代的社會風氣也會隨之發生變化。” 劉夢溪先生堅信,“如此,信仰的回歸,文化的重建,民族的復興便指日可待。”
劉夢溪先生還強調文化典范的熏陶作用。中國是有著五千年文明的泱泱大國,在漫長的歲月中,產生了無窮無盡的文化典范。除了經典的文本,古代村落、民居建筑、歷史杰出人物都是文化典范,這些對于民眾的熏陶也是文化傳承的重要途徑。
2007年,劉夢溪先生編撰出版了《中國現代文明秩序的蒼涼與自信:劉夢溪學術訪談錄》,書中收錄了他與余英時、史華慈、金耀基、杜維明、狄百瑞諸位學術大家的訪談。而將這些記錄下來,是為讓更多的人去了解當代學者的思想,去接近中華文化的內核。
“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中國文化包容性強,其自身就是多元融合的。面對多元文化的沖擊,中華文化如何在世界文明之中既能保持自己的獨立性,又能與其它文明和諧共處?劉夢溪相信史學大家陳寅恪先生“文化高于種族”之言,人類的“同”必遠大于“異”。近些年,他積極參與國際學術交流會議,并應邀于美國哈佛大學等國際知名學府講學,為中國文明與世界各國文明的和諧共生作出自己的努力。他還主張在中小學開設國學課程,主要以“六經”內容為主,從《論語》、《孟子》入手,化繁為簡,循序漸進,以期于百年、幾百年之后,使中華文化的源頭經典“六經”,成為中華兒女的文化識別符號。
“我們的信仰不在彼岸,而是在此岸。我希望世界的中國,也能是中國的中國,不忘記自己的存在。最起碼的,我們任何人都要對自己的傳統有種敬意和溫情。”
因為“敬”的這一份莊嚴,劉夢溪先生在當下紛雜的文化背景下,為大眾找到一條通向信仰的橋梁。
“我們今天為重建已流失的文化傳統而竭誠竭力的時候,‘敬’之一字的提升、布化、推展、重構,最是必不可或缺的前提條件。”劉夢溪先生以為,“敬”這個概念在中國文化里,特別是在儒家思想里具有著核心的價值,“敬”之一字看似簡單,實則意蘊無窮的最好。他自身則是“敬”的身體力行者,不僅對待學術始終堅持“誠”與“信”,為人處事上更是堅持“無誠則不敬”。“敬”這一道德倫理,在他身上體現出的不僅是對他人的尊敬,更是一種人性的莊嚴。
青年的引導者:“博學于文,行己有恥”
《中庸》有云“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好學、力行、知恥,是劉夢溪先生對于青年的要求和期望,簡言之就是“知行合一”、“行己有恥”。
劉夢溪先生認為,當代青年在接受現代知識的同時,更需要重視生命個體的修為。 “修身明道”的首要就在于“博學于文,行己有恥”,只有“好學”才可“博學”,只有“博學”才可更好地去身體力行,而只有身體力行,才能真正地體會“知恥”的意涵,才能最終做到修身養性,明道鴻德。
“成己成物,盡己之性,盡人之性,方是圣人之盛德大業”,潛心研究中國文化幾十年的劉夢溪先生對于人生也有著深刻的體會。人之一生需“成己”,更需“成人”,要常存感激之心,常念珍惜之意。只有懂得感激,才有可能懂得珍惜,感激和珍惜,是人生幸福的精神源泉。當一個人真正懂得了感激和珍惜,才能懷著一顆平和的心去對待人生旅途中不可思議的種種境況,才能懷揣“敬”意安穩地站立在人生這片廣袤的土地之上。
“妄心盡褪,恬然自適的無夢之境離你是那樣的接近。”